从一条裤子看中国纺织业的国际竞争力

17年前，中国向美国出口的裤子每条报价平均5美元，这个时候中国制衣工人平均月薪是150元； 　　17年后，中国向美国出口的裤子报价还是5美元，但中国制衣工人平均月薪已经涨到850元。 　　不仅工资成本增长了4.67倍，对中国出口企业来说，其他成本诸如水费、电费等都涨了。 　　成本涨了这么多，中国企业、乃至整个中国经济的竞争力会不会下降？会不会终有一天让我们的收入增长碰到天花板？经济规律并非这么简单。17年前，1万件衣服从接单到交付，要花3个月；17年后已经缩短至1个月。 　　劳动效率就像一剂膨胀剂，刺激着企业财富的总额，从而消化企业的劳动力成本。这就构成了一个有趣的大循环，我们拿到了更高的工资，却要想办法消化更高的成本。缩微至一户人家同样如此，如果花得多、赚得更多，生活质量也就更上档次。 　　这就是推动企业、乃至整个社会进步的无穷动力。 　　杭州汉龙威尔服装有限公司董事长秦国良是个“老外贸”，1987年刚入行时，服装厂工人月均工资顶多只有150元，而如今在下设的服装厂里，大多数工人都能拿到800元以上的月工资了。即使除去物价上涨等因素，服装厂的劳动力成本也上涨了很多。 　　在通常印象中，对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而言，劳动力成本对企业发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有经济分析师表示了这样的担忧，国内工资逐渐上升，工厂负担增加，劳动力成本优势势必削弱。 　　这种担忧被事实击垮：明年1月1日，欧美市场服装配额限制开始大规模取消，浙江的服装企业都在扩大产能，准备席卷欧美市场。 　　老秦的服装厂正在厉兵秣马。按纺织服装业的货期规律，今年下半年服装行业将有大动作，尤其是10月以后，因为通常备料需要1个月，生产1.5个月，刚好赶上明年元旦出货。 　　丝绸服装每件30美元降至8.5美元 　　近10年来，服装贸易的经历并不平坦。除去即将松绑的配额限制，几乎所有的生产要素都在压缩利润空间，而外商订单的报价却没有伴随国民生产总值的增加而水涨船高。 　　于丰曾经是浙江土产畜产进出口集团羽绒科的负责人，他翻出一本私人报价纪录，上面清晰地显示，同一种款式羽绒衣的报价逐年走低，从1996年至2003年，依次递减为26美元、25.5美元、24美元、22美元、20美元、19美元和18美元。最悬殊的是丝绸服装，5年内从每件30美元降至8.5美元。 　　在工厂的收支曲线图上，从1990年开始，人员工资一路高走，与外商报价背道而驰。随之而来的是，南美洲和东南亚地区凭借廉价劳动力，开始挑战中国国内服装厂商。 　　2001年，中美洲海地一位叫卡佩良的服装商人，计算出海地的劳动力成本比中国低廉，底气十足地断言能够走在中国的前头。当时海地的人均周薪为16美元左右，而浙江工人月工资在80美元左右，而且还在持续上涨。 　　与此同时，在3000公里之外的柬埔寨，浙江同益制衣有限公司和一家香港公司已经着手投资设厂。厂方在当地招募工人，开出的月均工资为30美元到40美元，折合人民币不到350元，但是报名的人数远远超出预料。“当地已经有170多家中国公司，主要是经营服装和纺织品业务，大的有一千多人，小的有几十个人。”总经理钟建军说。不仅是劳动力成本，从2002年开始，国内出口服装成本持续攀高，这里有众所周知的原材料上涨因素。一条含棉97%以上的裤子，面料成本上涨了2元，如果辅件中还有金属材质的纽扣和拉链，单件成本又增了0.2元。 　　外贸厂商动起了迁徙的念头，投资风向开始转向缅甸、泰国、越南等国家。香港服装巨头利丰有限公司负责销售策划的马克·孔帕尼翁说，如果所有人都涌进中国，工资、电费、运费等成本都会上升，到时候中国的吸引力就会降低。 　　但是，3年过去了，看似未卜先知的预测落空了。国内订单里只有少量流向了产业趋同的发展中国家，而大多还是坚守自己的首选地。 　　高效率消化高成本 　　浙江中大集团副总裁郑毓庆说，决定订单的最终去向，衡量因素有很多，包括低成本、高效率和准时交付，而国内的综合交易成本明显划算得多。在有些国家投资，需要克服劳动效率低下、员工缺乏培训、配套不方便等困难。 　　这些对手显然忽略了配套加工的劣势，尤其是面料要比中国逊色得多。在浙江嘉兴，甚至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一个老板在当地高尔夫球场，一边挥杆，一边就能谈成所有的业务，因为所有的供应商在球场内都能找齐。 　　在拉美地区，秘鲁工厂使用的65%的原材料需从国外进口，而进口一块棉布就需要另交付12%的关税，当地棉线价格为1.23美元，比中国棉线价格高75%。 　　另一方面，由于拉美生产商必须使用本地或美国的织物才能免税进入美国市场，裤业生产商几乎完全依赖美国的粗纹布和斜纹布，这种依赖性导致生产周期延长，并要求公司保持很高的库存。 　　而近邻的东南亚国家，在工艺稍微复杂的类别上，出厂的成衣价格往往高于中国产品，短腿还是出在面料配给上。比如在越南，许多纺织品成衣公司都需要从国外进口高达80%的纺织原料，加上关税、运保费等成本，劳动力成本优势被无情地淹没了。“更重要的是，中国工人技术更为熟练，劳动效率遥遥领先”。在杭州裕兴大厦6楼，汉龙威尔服装有限公司的总部，秦国良随手拿起一条沙滩裤：“这批产品现在已经上船了，就算再作一些局部修改，我们仍然能准时交货。”“1987年，我们花一周时间干的活，发达国家用1天就做完了。而现在国内厂家使用的设备，比如无梭织机等都是全球领先的，人员素质也不可同日而语。在人数不变的情况下，1万件衣服从接单到交付，已从十多年前的3个月缩短至1个月，劳动效率的劣势就抛给了另外国家。”秦国良说。 　　劳动效率就像一剂膨胀剂，刺激着企业财富的总额，从而消化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和竞争对手相比，劳动效率整体相差4-5倍，这就意味着，“花得多，赚得也多”，员工为企业创造的价值多，分享的福利势必也多。 　　事实上，正是出于劳动效率的差异，流向东南亚越南、印尼、菲律宾等地的订单，其中大多是衬衣等工艺简单、附加值低的品种。浙江惠灵香港外贸公司吕总说：“衬衣四季都可以做，晚点交付都没关系，而一些日期紧迫、需要赶工的订单，外商还是觉得中国厂商靠得住。” 　　浙江中大华瑞经贸有限公司张萍经理说，出口一条裤子，除了13%的运输和配额费用，加工厂通常要分摊83%的成本，其中原材料（包括面料和里料）占45%，比例最大；纽扣、拉链等辅料占5%左右；工缴（即劳动力成本）占到25%左右。 　　从生产成本看，虽然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劳动力成本甚至不到国内一半，但劳动力成本占单件产品的比例并非最大，人工工资的上涨无法主导纺织品价格，员工因此能够从市场扩容、设备改进、配套便利中，拿到更多的好处。 　　配额放量贡献32亿元工资 　　从80年代开始，国家对相关配额实行招标制，“价高者得”，企业出口要摊上一笔不菲的费用。这笔费用通常要视品种和档次不同而变化，每条裤子一般在1.7-1.8美元左右，最高的时候要达到2.8—3美元。有些类别的生产成本只有3-4美元，配额费用所占比例就高达40%-50%。 　　取消配额以后，服装产品出口将免除配额的成本。在国际市场，有一种菲律宾向美国出售的标准牛仔裤售价在7美元左右，取消配额后，中国类似产品的售价仅为5美元，“贪便宜”的买家如何选择就不言自明了。 　　在浙江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服装厂正在全力运转。绍兴县杨汛桥镇，屯货周转的仓库已经显得捉襟见肘。永利服装厂的工人们将一间以往用于熨烫裤子的大房间清理出来，作为那些已贴标签、但尚未包装的裤子的短期周转仓库，这些裤子将分别运往美国不同的零售网点。 　　绍兴县占据了全国20%纺织品产能，当地统计局里的公示牌上，几大类出口量的柱型图令人感受到了冲高的力量。王常庆副局长说，下半年的纺博会上，这种趋势将更为明显，没了配额，对双方都是解脱，熟门熟路的国外采购商都直接去找工厂了。 　　全球纺织品组织统计，配额一旦放量，仅仅美国市场就藏金760亿美元。拿棉质裤子来说，去年，美国零售商从70多个国家进口了近20亿条卡其布、牛仔裤和其他棉质裤。而中国分到的配额是2800万条，这个数字只够美国人消耗一周。 　　根据预测，每3条美国裤子，就将有1条产自中国，按照这样的发展轨迹，5年后，进口来源地将减至10个左右，美国人穿的裤子，半数产自中国。中国裤子的市场分额将从2800万条上升至7亿条左右，新增6.72亿条裤子。 　　假如一条裤子以5美元的价格卖给外商，折合人民币为45元左右。按照一个中小加工厂的人员配比和利益分配，100个车工对应50个管理人员，每条裤子人工支出为4.8元，两者分别拿走2.4元。 　　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即使不考虑节省的配额成本，单就新增市场而言，中国工人将直接从美国裤子中，至少增加32亿元工资收入。 　　巨额放量无疑将为中国百姓创造更多财富。更令人兴奋的是，至2010年，美国市场的中国服装比重将由13%上升至80%，而裤子只是冰山一角。 　　5美元的裤子可以卖更高 　　配额放量却被很多国家视作利空。在历史上，每次取消配额，大部分增量都会流向中国。2002年，欧盟宣布取消“21类”配额，茄克衫的订单应声而来。有一份统计数据更是令对手们惊恐不已，在已取消配额的市场上，从中国进口的纺织品上升了794%。 　　6月17日，全球49个国家的90个纺织品组织，在布鲁塞尔签署了一份声明，呼吁世贸组织延长当前的配额制度，或设计一个新的保护体系，并实施保护机制，以缓冲废除配额的影响，潜台词就是“中国产品会席卷全球”。 　　一条报价5美元的裤子在美国贴牌出售时，最终零售价一般是进口价的4倍到5倍，达到20美元左右，而在这20美元之中，原始厂商从中赚到了不足0.5美元，其余15美元被进口商、批发商和零售商瓜分。 　　杭州服装协会有关人士说，不论提高劳动效率，还是改善配套供应，成本降低总是有限度的，而附加值却是没有限度的。现在，杭州本地的服装厂商已经自发成立了一个国家级服装研发基地，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在杭州北部的石桥路，菲律宾华裔Koramsa落户已有5年，他在一间针线穿梭吊扇飞旋的大车间里随处巡视，拿出一条牛仔裤，“美国青年的喜好变化无常，我们要不断掌握他们的口味。” 　　美国零售商希望他在四周后开始供货数万件，而最远的订单已经延续到了明年1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