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棉花外贸“贱卖贵买”现象及其根源

对我国棉花流通政策与外贸绩效关系的专题研究结果表明，虽然我国棉花流通垄断和行政定价的政策目标是要稳定国内棉花供求，但由于市场化转型背景和棉业经济内部结构变化因素，政策干预的实际效果却显著放大了供求波动，表现为国内棉花库存以及棉花外贸的剧烈波动，并内生出棉花外贸“贱卖贵买”现象。这一研究从国内流通政策与外贸绩效关系角度对新一轮棉花市场化改革提供了分析支持，但也提出了我国棉改为何长期滞后，如何防止棉改再次发生反复这样更深层面的问题。 棉花对外贸易“贱卖贵买”现象 “贱卖贵买”是指我国棉花净出口数量与国际棉价相对水平变化之间存在规则性的反向关系，即我国棉花外贸通常在国际棉价较低时处于净出口国地位并出口较多，棉价较高时处于净进口地位并进口较多。为了研究这一关系，我们设计了一个由平面坐标图表示的简单分析框架：其中横坐标表示国际棉价，原点为简单平均值，正值表示高于平均价位的绝对水平，负值表示低于平均价位的绝对水平。纵坐标表示棉花净出口数量，原点对应棉花贸易量为零的无贸易情况，正值表示净出口，负值表示净进口。这一坐标系统可分为代表不同效率状态的三个区间。第一区间包含第I，III象限构成的“贱买贵卖”区间，表示在价格较高（或较低）时净出口（或净进口），因而称作高效率区。第二区间包含第II，IV象限构成的“贱卖贵买”区间，表示价格较高（或较低）时净进口（或净出口），称作低效率区。第三区间包括横轴和纵轴，表示没有贸易发生（纵轴）或价格正好处于平均水平上（横轴），因而称作中性效率区。利用这一分析框架，一国不同年份贸易量与价格之间关系的散点分布可以直观显示棉花贸易效率水平。 上图中散点表示1978-1999年我国棉花净出口和国际棉价变化的关系。研究报告还考察了世界上其它9个最大棉花贸易国和地区净出口数量与价格的关系，具体发现因篇幅限制没有在此报告。结果发现我国散点观察值落入低效率的第II，IV象限最多，21年间高达16次，而落入有效率区间仅为6年。以落入有效率区间的散点数占散点总数（即观察期年数）比率作为棉花贸易效率水平的一个简单度量，我国的效率指标值为27%，不到其它9个国家和地区平均效率水平（55%）的一半。 图形中虚线是散点观察值的线性拟合线，对国际棉价（被解释变量）与我国棉花净出口量（解释变量）之间关系的回归分析显示了以下结果：第一，净出口变量估计系数符号为负，说明我国棉花净出口与国际棉价存在反向联系。第二，净出口变量估计系数的t 检验值为-3.640，说明它与国际棉价的反向联系在统计分析意义上极为显著。第三，估计系数绝对值为0.181，可以解读为在平均意义上我国净出口数量每增加1万吨，棉花A指数会随之下降0.181美分/磅。有意思的是，比较其它9大棉花贸易国家和地区情况，只有美国净出口量与价格之间存在显著的关系，其它国家和地区上述关系都不显著；但美国棉花净出口与价格是正相关，说明通常是价格较高时出口较多而价格较低时出口较少，显著存在比较有效率状态，与我国情形截然相反。由此可见，存在很强的经验性证据，说明我国棉花外贸效率水平在国际比较意义上极为低下。 棉花供求-库存-贸易波动与“贱卖贵买”现象 我国棉花外贸体制不同时期有所变化，但总起来看属于垄断和高度管制领域，贸易量很大程度由行政部门决定或控制。虽然外贸垄断机构内部存在的委托-代理问题以及操作层面失误也会对贸易效率带来消极影响，但长期数据分析显示的极为显著的“贱卖贵买”现象，主要根源显然应当从体制和政策取向方面去寻求解释。研究表明，“贱卖贵买”现象的直接原因是我国棉花对外贸易波动幅度过大。从有关数据上看，过去二十年间，我国棉花贸易量平均值约为43万吨，大约占国际市场贸易量5%左右。从贸易数量上看，我国不到美国的三分之一，也小于前苏联以及日本和欧盟地区，并且不及中国以外其它9个贸易国家和地区的平均规模。然而，从波动幅度来看，我国却稳居世界第一。我国贸易量年际均波动的标准差为47万吨，相当于美国与欧盟这两个最大贸易实体标准差之和。美国与欧盟棉花年均贸易量约为235万吨，过去20年间占世界贸易总量26.5%；也就是说，在平均意义上，我国贸易量虽仅占世界5%，但波动可与占四分之一以上的两个贸易实体波动总和相比。假如以各国贸易量波动的加总作为国际市场供求关系变化的一个近似度量，那么我国棉花贸易量的波动对于国际市场棉花供求关系波动显然具有相当影响。经济学常识表明，价格与供求存在互动关系；而国际棉花市场的供给和需求分别是各国出口和进口的加总，因而各国贸易量变化传导为世界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给定这一价格与供求关系，我国棉花净出口数量巨大变化，有可能导致世界市场价格的显著变化，即在净进口较多时抬高价格，而在净出口较多时压低价格，致使我国棉花贸易被锁定在“贱卖贵买”的缺乏效率状态。 研究进一步表明，棉花外贸波动过大是由国内棉花供求-库存波动过大派生或决定的，因而“贱卖贵买”现象的次生原因是棉花国内供求-库存波动过大。数据表明，1978-98年间，我国棉花年度末库存的相对波动幅度也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变异系数是世界其它所有国家和地区平均水平的2.6倍。某种商品年度末（这里是棉花作物年度末）结转库存变化是综合反应该商品供求关系变化的晴雨表，因而，库存波动过大与供求关系波动过大具有相同经济含义。为了分析我国棉花库存变化与净出口变化的关系，我们用上年库存和上年贸易量作为解释变量来估计80年代以来我国棉花净出口数量变化的线性回归方程，结果发现棉花净出口量超过80%的年际变化可以用上述两个变量的变化来解释。上年库存与当年贸易量之间存在极为显著的正向关系：库存很低时，净进口量通常很大；库存很大时，净进口通常很低，甚至变成大量净出口。由于库存波动很大，贸易量波动也很大，棉花库存变化是贸易量变化的最重要外生解释变量，它的估计系数值0.42可以解读为，在样本时期平均意义上，我国上年末棉花库存每增加1万吨，来年净出口会随之增加0.42万吨。由此可见，国内棉花供求和库存波动过大是棉花净出口数量波动过大的重要原因。 价格干预和垄断体制放大棉花供求波动 那末，我国棉花供求-库存波动为何特别剧烈？研究分析进一步表明，在棉业经济外部环境和内部结构发生实质性变化条件下，棉花流通垄断和行政定价体制放大了棉花供求波动；因而，棉花外贸“贱卖贵买”归根到底是体制问题，国内棉花流通市场化改革长期滞后是其深层根源。 改革开放以来棉业经济面临的发展环境与棉花统购统销体制建立初期相比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第一，随着棉花生产能力提升和化纤行业历史性发展，棉花由长期短缺变为过剩与紧缺交替的周期变动状态，使得制约棉业发展的供求两方面因素中，需求因素越来越重要。棉花需求面临原料市场上进口棉与化纤的直接替代压力以及下游产品市场纺织品服装贸易的间接替代压力。第二，需求替代性增强形成“下游定价”规则：均衡意义上国内棉花收购价格主要由棉花供给价格决定，而棉花供给价格受到替代品价格和下游制成品价格决定，即受到国际棉价（世界范围内棉花供求关系），化纤相对价格（化纤供求关系）以及国内外纺织品与服装市场的供求关系决定。这时继续实行计划经济时期的流通垄断和行政定价政策会放大棉花供求和库存波动。 行政定价通常会偏离市场均衡价格发生过高或过低问题，并由此放大棉花供求波动和降低外贸效率。首先看较长时期内定价过低在静态和动态两个层面上放大紧缺的机制。静态意义上可能由两方面放大紧缺：第一，棉花生产受到抑制，即与棉花过低定价相联系的棉花均衡产量水平低于没有实行行政定价的产量水平。第二，收购低价干预压低了纺织企业得到的供给价格，从而使棉花需求高于没有行政定价政策情况。压制供给和提升需求两方面作用引入或放大紧缺压力。从动态层面分析，压低棉花原料价格会通过刺激纺织业生产能力扩张来提升棉花需求。因为棉花收购和供给价格过低意味着纺织企业得到价格补贴或“租”，在纺织品和服装市场放开背景下，低价棉花暗含的价格补贴相当大部分可能会实现为纺织企业的较大利润，因而，寻租动机会刺激纺织企业和地方政府扩张自身生产能力的积极性，引发长期困扰我国纺织业的加工能力重复建设问题。由此可见，定价过低会从静态和动态两个层面引入或加大紧缺压力。 定价过高则会通过两方面机制加大棉花相对过剩。一方面，对国产棉定价过高会触发对棉花竞争性替代关系而降低对国产棉花需求。给定纺织品以及服装市场价格水平，国内收购和供给价格过高必然刺激纺织企业增加使用进口棉花和化纤，减少国产棉花需求量。对于受到国家棉花调拨计划控制因而难以更多用进口棉和化纤替代高价棉花的国有纺织企业，高价棉花意味着竞争力下降以及出口需求下降，因而会通过抑制下游产品需求来降低国产棉需求。另一方面，较高收购价格刺激棉花生产增长，使得棉花均衡产量水平高于没有价格干预状态下水平，导致相对于有效需求的实际供给增加。抑制需求和提升供给两方面作用，会引入或加大棉花过剩阶段压力。由于垄断体制和行政定价政策既会放大相对紧缺，也会放大相对过剩，因而政策实际效果导致供求波动加剧。研究报告中比较技术性的模型分析和有关数据分析检验也支持上述结论。由此可见，流通垄断体制和行政定价政策放大国内棉花供求波动是导致棉花外贸“贱卖贵买”现象的深层根源。 80年代中期以来，我们已对棉花流通垄断体制进行了两次较大的市场化改革，但都因中途出现反复未能成功；最近政府再次决定对棉花流通垄断体制实行市场化改革。有关我国棉花流通政策与外贸绩效关系的研究发现，说明改革棉花流通垄断体制极为必要和紧迫，因而新一轮棉改方向是完全正确的。然而，上述分析也触及到我国棉改若干深层问题：前两次棉花市场化改革为何未能成功？如何保证新一轮棉改健康有序发展，避免再次出现反复？专题报告深入研究了这些问题，分析结果将随后另文报告。 我国棉花外贸“贱卖贵买”现象及其根源 ——“我国棉花经济和政策研究”简报之三 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卢锋